午夜梦回,翻来覆去,思前想后,脑子里就总想着要为爸爸写点什么。 我来自农村,爸爸是一个六十年代出生,在八十年代扫文盲时才读过八册书的农家人。可是就这一个只读过八册书的农民,让我们兄弟俩从初中以后就从没有干过一点农活,从来不用为学费担忧,过着衣食无忧,只要专心读书的生活,爸爸知道没有文化的难,他要让他的子女肚子里有墨水。爸爸是一个矮小的男人,但爸爸的心气高。 爸爸在我面前,从来都不知道谈什么大道理,每一次受到挫折时与爸爸的谈心,爸爸就会以他的“你也知道爸爸没读过什么书,但是你作为一个读过书的人……”开始了谈话,每次谈话我都知道爸爸都是那一个意思,但是爸爸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真切,都把它默在心里,爸爸的声音是抚慰伤口的良药。 小学五年级,爸爸南下广州,那一天放学回家,看着满地的红鞭炮碎纸屑,明白了爸爸的离开,感觉那天傍晚的夕阳特别的让人伤感。没有爸爸的日子,明显感觉得到这个家真的像一个屋子少了脊梁的感觉。以前早晨都是爸爸去买菜,现在,妈妈起早要喂猪食,买菜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。清楚地记得有一次,还没有到买菜的时间,天还没亮,妈妈就把我叫醒了,我当时还在睡梦中,神志都没清醒,被妈妈叫醒,嘴巴撅得能挂油瓶。妈妈拿出一张纸,叫我照着上面的字抄一百遍,原来妈妈捡到了就是那种带诅咒的信,说要照着那抄一百遍再丢给别人去捡,这样照做了才能消灾免难,迷信的妈妈当然信,那一次我强烈地感觉到“为什么爸爸不在家”。 中学时学校条件差,冬天也用不上热水,而我的手脚又一到冬天就起冻疮(这是我讨厌冬天的原因之一,像我这样的排骨男,不会被热死,但是会被冻死,这是我选择南方城市的原因之一),高三那年冬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严重,然后又加上脚气的原因,那一次我的右脚真的是惨不忍睹,整个右脚除了大脚趾外的四个脚趾都被脓水粘在了一起,医生说每天要把这些脓水清洗干净,涂上药,让脚趾保持干爽。每一次清洁时,对于我都像是个噩梦一样,每一次爸爸手上的棉签一碰到我的脚趾都是一阵钻心的疼,然后就是一缩脚,嘴里喊着“疼,我不涂了”,要是这种情形换了我妈妈,她要么就是蛮力摁着你给你涂,要么就真的不涂了。可是爸爸总是不放弃,一边温柔地用棉签给我清洗着,一边用嘴吹着气(这样确实可以减轻一些痛楚)。爸爸总是对我们这样不离不弃,充满着耐心,而且带着坚强的执着。 ###NextPage### 祸不单行,我的身份证还没办,高三的学习这样的紧张和白热化,如果不趁现在因为脚伤请了两天假去办了,改天再请假办更耽误学习。爸爸又摩托车载我来到镇乡政府,可得到的话却是“乡政府迁到那边头去了”,因为那边修路,摩托车不好过,我们只能改用步行,我的右脚前端不能着地,只能右脚脚跟点地,而且这样还伴着疼痛;要么我就干脆左脚一只腿那样跳着走。前面是一段下坡路,比起平地更加不好走,爸爸执意要背我,比爸爸高出一截的我爬上了爸爸的背上,我能听到爸爸沉重的呼吸,一路上路人的目光,让我羞愧难当。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体会,对于比自己弱小的个体,我们都会自然地去呵护,我有这样的体会,因为在我下面我还有个弟弟,我会思量着他的幸福,就感觉那是一种责任;可是对于父母,我们却很少思量,儿行千里,父母会牵肠挂肚,那是一种精神上的,但是父母在外,儿女却只会进行一些例程似的嘘寒问暖。对于从父母那得到的,我们很少从心里去感谢和记得。一个父母为儿女奉献自己的器脏是很常见的事,但是反过来儿女为父母这么做却是极罕见的事了。我很少真正地去体谅父母的感受,去在乎父母的感受,这是不是因为代沟的原因呢? 大二真正知道自己的性取向的苦恼,再加上专业上学习的一些不如意,我给父母,或者更准确地说,是给爸爸,写了一封我至今写过的最长的信(信的内容我现在是记不得了,但我知道那是一些让父母伤心的字眼,那次就很有写上自己是同性恋的冲动,但可能那时候还怕吧,没写)。虽然对于自己的性取向从来没有怀疑过,但是也苦恼过。刚发现自己性取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把我性取向的成因怪罪在我的家庭上,更抱怨父母永远的不理解我。在大学里,跟父母有约定一个月至少一个电话,我一般都是两个星期就一次电话,也不说什么,也没说几分钟,但那就是一种思念,可是寄出那封信后,三个月,我都没有给家里电话。后来是妈妈打来的电话,一接起电话,就听到妈妈哽咽的声音,“你爸爸看完你写的信,他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。”,我知道爸爸此时就在电话旁边,在听着我跟妈妈的说话。再看看大学几年寒暑假我的回家记录,就清楚当时我对父母的排斥有多厉害。 大一 寒假 (回家)暑假 (没回) 大二 寒假 (没回)暑假 (没回) 大三 寒假 (回家)暑假 (回家) 大四 寒假 (回家) ###NextPage### 大一暑假贪玩游泳,没有回家,这个暑假,我第一次在百度里敲下了“同性恋”三个字。对家庭的抱怨,我大二寒假过年都没有回家,我要让自己的痛苦也加在父母身上,在万家团聚的时候,让他们不能欢喜。最亲的人,却往往是伤害得最深的人,我们这样伤害着,品尝着那撕心裂肺的痛,却只为了感受那最深的爱。那时候我觉得跟父母的距离是最遥远的,后来我的改观还要多亏了电影。《费城故事》让我明白同志也可以很光彩地活在这个世上,做一个让社会肯定的人;《同志亦凡人》让我明白同志也可以有知心的朋友,我也更加的明白同志“要找到他的那根肋骨”抑或“找到他是谁的肋骨”将是一件很难的事,其实很多人都单身过一辈子,那我也就无所谓罗,爱情只是所有情欲里的一种,爱人也可以有背叛,但我知道我的爸爸“应该不会不认我这个儿子”,后来对于父母对于家庭,我渐渐地释怀,也渐渐地明白,亲情,才是我最后的依赖,一份我今生将永远拥有,让我不孤单的情份。 我现在也还不能真心地替父母着想,有着“同性恋”三个字,我们之间就永远有鸿沟,就总感觉站在爸爸面前,我不是一个真实的我。爸爸不像妈妈一样是唠叨着让我“找女朋友”,但爸爸也会时不时地提醒我,而且我还知道那话的份量。爸爸也会在我面前说“年纪说小也不小了,该找个女朋友了,趁我和你妈身体还可以,还可以帮你带带娃,而且我们年纪也大了,老了就怕寂寞,有个小孩子在身边闹腾总归是好事”,我的理解就是“人老了,盼望小孙子带来喜悦是很正常的心理,等我弟弟生一个就好了。”,也许我的理解是错误的,也许我的父母不仅仅是盼孙子,他是在盼‘我’的孙子。如果爸爸逼婚逼得紧了,我很可能会向爸爸摊出这张牌,因为我自认为觉得有弟弟给我做后盾,也冲着爸爸“应该”不会不认我这个儿子,也许我太自以为是了,我从来就没有真心地为父母着想过,从来就没有真心地去了解父母心中的苦愁哀乐。
我知道,如果有来世,我还愿意做你们的子女,但是,我希望我不再是个同性恋,不要再给你们带来痛苦和难堪。 |